第二天醒來，溫欒就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生活用品，暫時離開了那個他與陸晚晴一起生活過十年的房子。在走出大門的那一剎那，他真正感到了解脫。

阿誠一早過來接他，見他手裏提著個行李袋，有些奇怪：“少爺，你是要出差嗎？”

“不是。”溫欒看起來心情不錯，他隨手將行李往車裏一扔，又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在車裏：“今天我的行程很緊嗎？上午有什麽安排？”

阿誠看了看自己的備忘錄，搖頭道：“上午倒是沒什麽安排。”

“那去一趟明德吧。”溫欒交代完之後，便拿出電子書看起來。

“好的。”阿誠心裏覺得這個命令很蹊蹺，但也沒有多問。車子不一會兒就開到了明德私立小學的門口，溫欒也沒急著下車，只是一直在學校門口搜索著那個他熟悉的身影。

眼見著學生都已經陸續入校了，溫欒卻還是沒有把她等來。

“走吧。”溫欒嘆了一口氣，正打算讓阿誠開車離開。一個小男孩的身影忽然闖進了他的視線。那孩子被一群同齡男孩子追趕著，跑得極快，卻還是被他認了出來：“惜時？”

溫欒一怔，趕緊下了車。

還沒走幾步，就見到惜時已經被那幫熊孩子圍了起來。

“私生子，你怎麽還出現在學校裏？真討厭！”領頭的孩子是個胖子，長得又高又壯，身形看起來比惜時大了一倍。

可是溫欒在惜時的眼裏，並沒有看到任何的恐懼。有的，只是一種鄙薄與不屑。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跡，伸手便去拿地上的書包。

胖子見惜時並不打算理自己，徹底被激怒了。他向前走了一步，一腳就踩住了惜時的書包。

惜時擡頭，眼神已經帶著些惱怒：“放開。”

“不放，你能怎麽樣？”胖子向惜時做了個鬼臉，還特意用腳尖在惜時的書包上擰了幾下。

惜時一聲不吭，忽然發力將自己的書包抽了出來。剛才還在自鳴得意的胖子沒有防備，直接摔到了地上。溫欒看著這一切，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這小子。”他搖了搖頭，語氣裏盡是讚賞。

“你！你這個私生子！小賤胚子！”胖子在自己的同夥面前丟了臉，好不容易站起來之後，對著惜時離開的背影大聲叫囂著。惜時背著已經臟得一塌糊塗的書包，不為所動地往學校裏走去。

這樣的無視完全讓對方陷入了瘋狂：“你站住！李惜時你給我站住！不過是你媽和別人生下來的賤種，你有什麽好神氣的！你是小賤胚子！你媽就是大賤胚子！”

胖子話音剛落，李惜時突然止住了腳步。他轉過身來，陰沈地盯著這些口出惡言的人：“你說什麽？”

“我……我說你是私生子，賤種！你媽也是！怎麽？我說得不對嗎？”胖子見李惜時表情陰鶩，忽然有點心虛，卻又不想在自己的小夥伴面前丟臉，只得硬著頭皮回應。

“呵。”李惜時冷笑了一聲，彎下身子撿了一塊石頭，一邊走一邊將書包丟在一旁。

胖子見李惜時氣勢洶洶地過來了，連連後退：“你，你幹什麽？我告訴你！你不要亂來啊！我要去告訴老師！”

李惜時沒吭聲，眼睛裏透著的那股子狠勁讓這幫只會小打小鬧的熊孩子看得腿肚子直達顫。眼見著他手上的石頭已經要敲在胖子頭上了，溫欒忽然出現，一把抓住了惜時的手臂。

惜時仰頭看向溫欒，一大一小對視了好一陣，溫欒才從惜時手上搶過行兇用具：“你要真砸下去了，你媽媽會擔心你的。”

惜時聽到溫欒提起自己母親，立馬眼神就變了。他轉過身去，默默撿起被自己丟在地上的書包。

“上次我也是看到你們這麽欺負李惜時。”溫欒面向那些劫後餘生的孩子時，臉色立馬冷了下來：“小小年紀不學好，我倒是要問一下你們學校老師，是不是明德的校風有問題。”

胖子被溫欒莫名其妙訓了一頓，滿臉的不服氣，卻又不敢頂嘴。溫欒將那塊石頭丟在一旁，拍了拍手，回頭就拉住了惜時：“你今天還想去上課嗎？”

惜時看了看溫欒，又看了看依舊站在原地不動的胖子。爾後，他搖了搖頭，可是言語裏又帶著些疑惑：“我可以逃課嗎？”

“你不可以逃課。但是我可以幫你請假。”溫欒笑了，直接就拉著惜時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

惜時亦步亦趨地跟著，心裏還有些猶豫。臨到要上車的時候，他想要反悔：“我還是回學校上課吧。”

溫欒看出了他的心思，故意逗他道：“你是不是覺著我是壞人，要把你給拐賣了？”

惜時不吭聲，簡直就是一種默認。阿誠有些同情溫欒，這開著邁巴赫還帶著司機去拐賣孩子的人販子，他真還沒見過。

“那好吧，我們這就去給老師請假。順道，你再和你媽媽打個電話，我跟她說。怎麽樣？”

“人販子”溫欒提出一個建議，惜時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但是這個想法能不能成，他還是保留懷疑態度的。

兩個人踏進老師辦公室的時候，上課鈴聲就已經響了。惜時墊起腳，向溫欒指明了自己班主任的工位。

“你出去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好。”溫欒摸了摸惜時的頭，等惜時走出辦公室之後，才向老師走去。

惜時站在辦公室外頭，心中又是忐忑又帶著些期望。眼看著溫欒進去很久都沒出來，他又有些擔心這個救了自己兩次的叔叔。溫欒和惜時的班主任請好假走出來時，正好瞧見惜時踮著腳趴在窗口往裏望。

“請好假了，我們走吧。”溫欒走到他身邊說道。

“哦。”為了面子，惜時趕忙站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雙手背在身後，有些忸怩地看著地板。

“發什麽呆呀，走吧。”溫欒又朝他揮了揮手。

惜時猶豫了半天，這才跑上前去跟著溫欒出了校門。

“想去哪裏。”上了車之後，溫欒把主動權交給了惜時。

惜時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是要我做決定嗎？”

“嗯。”溫欒點點頭，微笑地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哪裏都可以嗎？”惜時再一次確認道。

“嗯。”溫欒又點了點頭，給予他肯定的答案。

惜時頂著一只被打青的眼睛瞧著猶如天神一般降臨的溫欒，整個人躍躍欲試：“那我們去市區那家游戲廳吧！可以嗎？”

“阿誠，開車。”沒有多說什麽，溫欒言簡意賅的命令就已經代表了一切。

“是。”阿誠在後視鏡裏瞧著這一大一小，臉上也不自覺現出了笑意。

……

涼秋自打早晨接到溫欒的那個短信以後，心就一直吊在了那裏。她對於父子倆的相處選擇了默認，同時心中兩個想法又開始在做激烈的鬥爭。

到底要不要告訴溫欒，惜時就是她的兒子？這個問題幾乎要將她折磨到瘋掉了。

傍晚，溫欒帶著惜時在外頭吃了晚飯才回來。涼秋一早就收到了溫欒的短信，所以在這漫長的等待之中並沒有特別著急。倒是惜時在瞧見涼秋站在門口等他的時候，有些望而卻步。

“媽媽。”在溫欒的鼓勵之下，惜時怯怯地站在涼秋面前。

“嗯，你先進去吧。”涼秋摸了摸他的頭，一句重話都沒有說，只是讓惜時先進房間。

“嗯……”惜時有些惴惴不安地應了一聲，進門之前，還回頭看了溫欒一眼。

二人站在門口，雙雙目送惜時回了房間之後，溫欒先一步開口了。

“你不要怪他。是我自作主張將他帶走的……他在學校被同學欺負得太厲害了，我想帶他出去透透氣。”溫欒將雙手插在褲兜裏，看著涼秋溫柔地說道。

“我沒有怪他的意思。”關於惜時今天打架的事情，涼秋已經從溫欒的短信中了解了一些細節。她心疼自己的兒子，更多的是愧疚：“你進來坐一會兒嗎。”

“不了，公司有很多事要處理。今天我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了。現在要趕緊回去把自己欠下的債都還上。”溫欒語氣輕松地回道，涼秋看著他，沒有說話。

在她的記憶裏，溫欒面對她時總是充滿著一股子暴戾的情緒，讓兩個人相處起來很是痛苦。這還是兩個人有史以來第一次，面對面說話還能如此平心靜氣。

這也是溫欒頭一次，如此溫柔地看著她。

想到這兒，涼秋覺得臉在發燒。她下意識地擡起手來摸了摸臉，又將垂下的發絲撥到耳後。

“涼秋。”看著這樣的涼秋，溫欒的眼神更是充滿了溫情：“我昨晚上說的話，都是當真的。我已經搬離那個家了。”

“什麽？”涼秋瞪大了眼睛瞧著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那些話：“你……你……”

“既然已經打算和陸晚晴離婚了，我也不想落人口舌。離婚協議我已經請律師起草了，盡量讓她滿意。”

“可是……”涼秋心裏一緊，開始擔心溫氏之後的發展還有他在董事會成員面前應該如何自處的問題了。

“這段日子我會盡量與你少見面，我想保證你和惜時的安全。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是就這樣單線聯系吧。”溫欒說到這兒，輕輕咳嗽了幾聲。

“天涼，你要記得加衣服。”涼秋囑咐道：“那這段日子你住哪兒。”

“我在其他地方還有房產，你應該知道在哪裏。”說到這兒，溫欒擡起頭來意味深長地看向涼秋：“在玄武湖邊上的那個。”

被這麽一提醒，涼秋的臉紅得像是燒起來一樣。那是十四歲那年，自己想要主動獻身給溫欒的地方。溫欒見她表情古怪，又明知故問道：“想起來了嗎？”

涼秋憋屈地斜了他一眼，幾乎勾掉了他三魂七魄，他忽然將涼秋攬到懷裏，在他耳邊輕輕呢喃她的名字：“涼秋……涼秋……”

此情此景，此時此地，像極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時候，涼秋尚有身孕，她猜不透他的想法，他也看不透她的心。兩個人就像是兩只全副武裝的刺猬，想要相依，便只有刺傷彼此。越是想要緊緊相擁，給彼此帶來的傷害就越深。

“……溫欒……”涼秋說話時聲音顫抖，她終於舉起雙手來回應了他的擁抱。這樣的默契，換來溫欒一聲滿足的嘆息：“溫欒，我……”

她在那一瞬間，幾乎就要將惜時的身世和盤托出，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溫欒放開了她。他扶住她的肩頭，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又給了她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過兩天，我會接你過去。你也可以把惜時帶過來，那孩子我很喜歡。”說著，他便與涼秋揮手告別。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幾乎就是在涼秋的怔楞中完成的。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早已經人去樓空了。涼秋看著那輛載著溫欒的汽車絕塵而去，帶著滿心的失落回到屋子裏。

一轉身，就瞧見已經洗好澡了的惜時，手足無措地站在她身後。

“洗好澡了？”涼秋走到他身邊蹲下，拉著惜時的小手問道：“惜時，你明天還想上學嗎？”

惜時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還想繼續上這個學校嗎？”涼秋又問道。

這一次，惜時猶豫得更久了。好半天，他才皺著眉頭說出自己心裏的想法：“媽媽，我有點不想離開這所學校，又想離開它。”

“為什麽？”涼秋將惜時抱進懷裏，拿過浴巾來給兒子擦拭頭發。

“我想離開，是因為他們總是欺負我。而且，他們罵得很難聽。最可氣的是，他們還罵您！”惜時一邊說著，一邊氣鼓鼓地攥起了小拳頭。

“那，不想離開呢。”

“……因為……”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惜時的臉不自覺地紅了起來：“因為我每次都是在這裏碰到溫叔叔，我怕……我怕我轉學了以後，再也碰不到他了。”

涼秋聞言一怔，半晌，她才試探性地又問了一句：“你很喜歡溫叔叔？”

“嗯，很喜歡。”想起今天溫欒陪著自己玩遍了整個游樂場，惜時開心的笑起來：“媽媽你知道嗎，他打游戲好厲害，常常可以一個幣通關！他帶著我打槍戰的時候好多人都在圍觀，我就覺得叔叔真的好棒啊！”

涼秋瞧著兒子繪聲繪色地描述今天他與溫欒相處的那些細節，眼光愈發溫柔且堅定：“如果，有一個像溫叔叔這樣的爸爸，你願意嗎？”

惜時聞言，前一秒還很興奮，後一秒卻偃旗息鼓了。涼秋心裏咯噔一下，以為他這是不願意的意思，連忙抱住了惜時安慰道：“媽媽只是打個比方，你不要往心裏去。”

“媽媽會喜歡像溫叔叔這樣的人嗎？”惜時再擡頭時，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他繃著臉，表情非常嚴肅。

涼秋被他盯得有些尷尬，支吾了半天，終究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惜時見狀，伸出手來緊緊抱著涼秋的脖子道：“媽媽喜歡的那個人，才能做我的爸爸。我喜歡誰，都不算數。”

惜時的回答溫暖了涼秋的心，她緊緊抱著兒子，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眼裏的淚光：“好兒子……謝謝你。”

“不用客氣。媽媽。”惜時挺了挺小胸脯，驕傲得像個真正的男子漢。

……

在回溫家別院的路上，阿誠欲言又止。直到溫欒快要進別院的大門了，才忍不住說道：“少爺，那個……我今天才知道，原來那個小孩是小姐的孩子。”

“嗯？然後呢？”溫欒回過頭來看著阿誠。

阿誠撓了撓頭，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先不說了：“沒什麽……少爺晚安。”

“你真是。”溫欒搖了搖頭，開門進了別院裏。

阿誠嘆了一口氣，坐進車子裏又掏出手機反覆看了一下今天下午他給溫欒和惜時拍的那些照片。

“這眉眼簡直就跟少爺小時候一模一樣啊……少爺自己難道看不出來？”他兀自嘀咕著，想了半天之後，還是決定將這幾張照片發給遠在澳洲的老爺和太太。

做完這件事情以後，他才將手機放到一邊，驅車離開。

……

梁姍姍本來聽了陸晚晴的建議之後，就對林幼安到底有沒有私生子這件事上了心。經過一番打聽，她也知道了林幼安那個所謂的情婦現下就在梧城市醫院裏當醫生。至於具體是哪一科的大夫，卻並不清楚。

因為不知道對方姓名，甚至都不清楚別人的專攻方向。梁姍姍對於這個神秘的對手，忽然之間就無從下手了，這讓她異常沮喪。這一日，她又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梧城市醫院的門口轉悠，卻又不知道自己來這裏到底是做什麽。

正在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走時，林幼安的身影忽然闖進了她的視線。因為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直到林幼安已經走進了急疹大廳，她才想到自己三番五次到這裏來蹲點的目的是什麽。

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啊。

梁姍姍一邊激動地想著，一邊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急診大廳裏人群湧動，川流不息，但這並不影響梁姍姍找到林幼安的身影，因為對方也是站在那兒四處張望。

梁姍姍躲在一根柱子後頭看著這樣的他，心情很是覆雜。一方面她也想看看那個傳說中的對手到底長什麽樣；另一方面，她又在默默祈禱林幼安見不到那個女人。

如果可以，最好是一輩子都見不到。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醫生打扮的女人出現在林幼安面前。從林幼安欣喜的表情中，梁姍姍便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你總算願意出來見我了。”林幼安瞧著涼秋，似有千言萬語。

涼秋嘆了一口氣，將頭偏了偏道：“我們去那兒說吧。”爾後，她便先一步往醫院咖啡廳的方向走去。

看著林幼安跟在那個女人身後越走越遠，梁姍姍沒有再跟著過去。而是趕忙拉住了一個從她身邊過的護士問道：“大夫，請問一下剛才那個女醫生叫什麽？”

小護士警惕性挺高，她打量了一下梁姍姍，覺得應該不是壞人，順手指了指掛在一邊的照片墻道：“你問的應該是李醫生，你到那個照片墻上去找她的名字就好了。”

梁姍姍聞言，連忙道謝，跑到照片墻下頭掃了一眼，當看到李涼秋的證件照時，她瞇起眼睛來一字一句讀著涼秋現在用的名字：“RachelLee？還是個外國人？看起來不像啊？”

梁姍姍小聲嘟囔著，轉過頭來朝李涼秋離開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這才離開急診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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